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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英作品
在见到白英之前,我已经看过他的很多画作。《老猎人肖像》、《四方山的神祗》、《根》、《渐渐消失的阳光》……每一幅作品都像一个动人的故事,需要你去细心品味。在白英的画笔下,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牛马,甚至一草一木,都是生活的写照,是北方民族心灵状态的描绘。
森林里走出的画家
北京的冬天,干冷而黯淡。我带着一身寒气来到了中国民族博物馆白英的办公室。初见白英,和想象中的画家不太一样。没有个性的发型,没有奇特的装束,只看到花白的头顶和亲切的笑容,普通、温和的就像邻家叔叔。
白英,生于内蒙古北部鄂伦春自治旗,鄂伦春族。他从小喜欢绘画,中学起就开始学习油画。1981年,白英走出了深深眷恋的家乡,来到中央民族大学学习,获得艺术学学士学位,现在中国民族博物馆从事民族艺术研究工作。
开始采访前,白英沏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我的对面,点燃一支香烟。“问什么呢?”白英笑着说。“平时有什么爱好?”白英沉吟片刻,看了看手中的香烟,“抽烟吧!”我们都笑了。
问起现在的主要工作,白英说:“两个方面,一个是博物馆的日常工作,另一个就是自己的绘画。”谈及绘画创作,白英称其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光有灵感是不够的,后期的创作工作也很关键,修改是枯燥的但却是必要的,有时一件作品完成后不满意要毁掉重来。
作为画家,白英无疑是成功的。十几年来,白英多次参加国内外展览:1990年5月,应苏联青年艺术家协会——友谊社的邀请,他赴莫斯科举办个人画展,展出作品10余幅。1996年5月,应韩国美术家协会全罗北道分会邀请,赴韩国全州举办个人画展,展出作品30余幅。同年10月,在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丁绍光奖”全国美术作品大展中,获银奖。1997年4 月,参加由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主办的第三届“民族百花奖”中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作品《四方山的神祗》获金奖。1998年4 月,应台湾台北隔山画馆邀请,在北京凯杰沙龙画廊举办个人画展,展出作品40余幅。1999年10 月,参加由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主办的第四届“民族百花奖”中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作品《鄂伦春少女》获金奖。2000年5月 ,在香港大会堂举办的“世界华人艺术大会”大型艺术作品展中,获特别金奖。2001年4 月,由鄂伦春民族研究会主办的《鄂伦春第一代画家白英油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同年10月,参加由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主办的第五届“民族百花奖”中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作品《森林骄子——鄂伦春》获银奖,同时授予“民族杰出美术家”称号。2002年1 月,应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邀请,赴新加坡举办《鄂伦春第一代画家白英油画展》。尤为重要的是,白英的画作在观众中引起了广泛共鸣。
欣赏白英的一幅幅作品,好像是一次生动的森林和草原的旅行。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英对少数民族文化的深刻理解,尤其对北方狩猎民族的文化内涵有着深刻的感受。谈起民族文化对其作品的影响,白英这样说:“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伴随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作品里的体现只是情感的流露。”
“谈谈家乡吧。”“好啊!每个人的家乡都是美好的。”虽然离开家乡到北京上学工作,但在内心深处,白英从未离开过那片森林。“上大学以后每年的假期都要回家,现在每两个月就要回去一次。”话语间,白英似乎已经回到了那个巍巍兴安岭。大兴安岭林区,位于祖国的最北边陲,东连绵延千里的小兴安岭,西依呼伦贝尔大草原,南达富庶的松嫩平原,北与俄罗斯联邦隔江相望,境内山峦叠嶂,林莽苍苍。家乡壮美的自然风光,一直是白英创作的源泉。
森林孕育的鄂伦春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猎马呀一呀一杆枪,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呀打不尽……”这首很多人耳熟能详的鄂伦春民歌,生动地描述了生活在大兴安岭的鄂伦春人的生活情境。
谈起自己的民族,一直话不多的白英言语明显的丰富起来。
鄂伦春族,主要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和黑河市。鄂伦春族一度是我国人口最少的民族,1953年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仅有2251人,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8196人,居22个人口较少民族之列。鄂伦春是民族的自称,是“山岭上的人”之意。有人把鄂伦春人称为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世世代代在大、小兴安岭的森林里以狩猎为生。森林孕育了鄂伦春族,森林是他们的家园。
谈起家乡鄂伦春人的生活,白英介绍说:“鄂伦春实现定居后,每家每户都搬到了新居。统一的住宅宽敞明亮,家具电器也是一应俱全。”国家禁猎后,鄂伦春人以什么为生呢?对于这个问题,白英的回答让人吃惊。“靠国家的补助过活。”对于其中的缘由,白英有自己的见解:“鄂伦春人不善农耕,我们的文化里没有农耕文化。禁猎后,大部分的人们无所事事,自己的文化也差不多丢光了。”现在,传统游猎文化知识仅仅为少数老人保留,鄂伦春族群体的森林游猎文化变成了个体记忆。由于接受现代教育,现在鄂伦春语使用的范围越来越小,白英说,他是会讲鄂伦春语的少数鄂伦春人之一。联合国2001年在《濒危语言图谱》中已宣布鄂伦春语为濒危语。
开始这个话题以后,白英的表情开始凝重。一种对家乡、对民族、对人们的深深忧虑清楚地呈现在白英的眉宇间。“目前鄂伦春人衣食无忧,但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仅仅是‘活着’。”白英的话让人震惊。“由于生活没有目标,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人们的生活质量虽然提高很多,但幸福感却比以前少了。每逢节日,已经没有了唱歌跳舞的人,一些传统的民族技艺也随着生活方式的转变而消失了。”
被称为“鄂伦春族第一代画家”,白英身上的民族责任感是很重的。“这种责任感不是现在才有的,也不是别人加给我的,是从我出生时它就存在。”
能为自己的民族做点什么事?这是白英一直以来的思考。
2004年鄂伦春基金会成立,该组织旨在帮助鄂伦春族继承保护传统文化,尤其是抢救正在消失的鄂伦春民族文化遗产。2005年,在鄂伦春基金会的支持下,白英和他的伙伴们——一群鄂伦春文化的爱好者,成功举办了鄂伦春画展。此后,他们又萌生了新的想法:举办鄂伦春文化展。该展览将展示过去300余年间有关鄂伦春的文献与实物积累,以及在这一历史进程中鄂伦春族生存空间和生活方式的变迁。因此,这将是迄今为止有关鄂伦春族最为完整的展示。经过多次开会讨论,白英给这次展览取了个动人的名字——“森林记忆”。
追寻逝去的生活
《森林记忆——亚北极圈的中国森林狩猎民族鄂伦春》,是中国民族博物馆与鄂伦春基金会联合主办特别策划的。通过这一展览,人们将追寻逝去的鄂伦春族生活,表达对现代化进程中人口较少民族文化变迁和未来发展的关心,希望鄂伦春族传统文化能在新的环境下通过吸收、适应和整合获得新的发展。此次展览包括社会、森林和自然、定居、记忆与回归等主题。
关于这次展览品的来源,白英欣喜地告诉我:此次展览首次集合国际民族学对鄂伦春研究的成果——通过来自中国、德国、英国、俄罗斯、日本等国的鄂伦春族文化实物,结合各国学者对鄂伦春和通古斯人的研究,追述300年来鄂伦春的生活。
比如,来自德国的展览品。1927至1929年间德国考察队在摩尔根鄂伦春和索伦部进行调查,并搜集了部分实物,包括猎枪、枪架、童装等,其中以神像和圣像种类最为丰富,共约150件。这些藏品现藏于德国萨克森州立民族学联合博物馆。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历史文物,它们完整地再现了那一时期鄂伦春人的生活风貌。
白英说,这些展品都是鄂伦春基金会去各国博物馆谈妥的合作。这些国家的博物馆都给予了大力支持,他们会派专人护送展品过来,不收取任何费用,基金会只需承担其中的保险费。
还有一部分展品是通过中国民族博物馆与鄂伦春基金会在鄂伦春聚居地的抢救性复制和记录——过去6年间,鄂伦春基金会一直利用现代技术对鄂伦春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记录,搜集民歌、传说故事和口述历史资料。目前,该项目正在白银纳、十八站、新鄂、新生、新兴、鄂伦春自治旗鄂伦春乡等地开展文化实物征集和复制工作。现在,白英就忙碌于此项工作,为了能还原鄂伦春极富特色的狍皮服饰文化,他经常要奔波到各地收集狍皮然后监督完工。
与南方民族相比,北方民族,尤其是鄂伦春族等人口较少民族还没有得到国际学术界应有的关注。即使是现在,在森林文化、草原文化面临巨大变迁的时候,外界对他们的了解还不能说全面和彻底,例如鄂伦春族与其它民族的交往互动问题,就没有得到彻底的研究。此次展览,将成为系统记录、研究鄂伦春族文化的新开端。
白英介绍说:“伴随这次展览,还有许多相关的项目和活动,这仅仅是个开始。”其它的活动有:森林游猎者之歌:鄂伦春歌舞艺术演出、首届国际中国民族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大会:以狩猎和采集文化为主,以及出版包含鄂伦春及亚北极圈文化领域国际顶级学者研究成果的展览目录,旨在加强鄂伦春教育与文化传承,使其能够作为活的文化传统在相关社区尤其是青少年当中得到继承和发扬。
“挽救濒临消失的鄂伦春族文化,让鄂伦春人找到心灵的归属,是我这次活动的最终目标。”目前,此项遗产保护工程还在紧张的筹备中,预计2009年该展览将会在北京举办。
自1958年政府组织鄂伦春人实现定居后,20世纪90年代以来,又相继实行退耕还林与禁猎转产。白英在谈到定居和禁猎的好处时,也表现出了对其文化传承的担忧。定居和禁猎使鄂伦春族继续从事游猎经济的基础不复存在,中断了游猎文化自然演进的历程。现在,游猎文化和森林知识仅仅在少数老人的记忆中保留,传承乏力。因此,鄂伦春族整个民族的森林游猎文化变成了通过老人口述的个人生活记忆,包括很少道与外人的个人生活史、少有人传承的民间文学、歌谣等。作为对鄂伦春族文化记忆的现代表述,艺术家期望通过创作的艺术符号呈现和回归森林生活。
森林记忆是人类体味逝去生活的艺术,人们凭借记忆获取迎接新生活的力量。但面对曾经非常灿烂的文化,我们留下的不应该只有记忆!
摘自:《中国民族》杂志2008年第三期 文/何欣